格格党

繁体版 简体版
格格党 > 推理大师的噩梦 > 四、伊园家溃亡了

四、伊园家溃亡了

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(免注册),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,并刷新页面。

1

福田世枝望着注射筒的针头,那上面有一丝她自己的血。www.xiashucom.com她不禁自怨自艾,长吁短叹。(唉,又忍不住了……)

日子愈久,次数就愈多。这样下去,绝对不行……明知如此,却还是伸手去拿针筒。

上瘾症状尚不严重,但这样持续施打毒品,迟早会陷入泥淖不可自拔的——不错,她了然于胸,却又情不自禁,明知故犯——

她再叹一声。

她想:若不靠毒品,必无法支撑。别人在变,我可不能变。我随时随地都必须打起精神,强颜欢笑,尽心竭力为大家做事。这是我的使命。多年来我一直是这样,即使是如今,我在别人面前也绝不能愁眉苦脸,满面阴霾。

这一切的开始——距今尚未满四年。那时候,弟弟和男及妹妹若菜均已长大,都开始要求说要拥有自己专用的房间。儿子樽夫有一天也会需要一间书房吧?何况这栋大宅已住了这么多年,许多地方早已腐朽损坏,破烂不堪。于是最后决定,再来一次大翻修,重新整建。

开工动土之后数月——翌年春天,新居落成。二楼有世枝和丈夫的卧室,以及樽夫的房间;一楼则有世枝双亲伊园民平跟阿常的寝室,以及和男的房间与若菜的房间。新屋空间辽阔,气派非凡,内院中还挖了个小池塘,养了鲤鱼,这是民平要求的。

然而好景不长,他们才安居乐业不久,就——

灾自横生,祸从天降。

七月上旬某日,下午时分,天气晴朗。世枝因患重感冒,卧病在床,母亲阿常便独自外出,欲买菜来做晚餐。当她来到s町商店街的一家蔬果店之后,灾难就发生了。

起先和平常并无两样——后来店主如此说:阿常买了白萝卜、红萝卜、青辣椒,和往常一样,笑容满面付了钱。店主找了零钱……就在此时,阿常突然凶性大发,倏然从菜篮中拿出一把尖刃菜刀,口中怪叫连连,挥刀乱刺乱砍。

店主肩膀受创,皮开肉绽,痛苦不堪,不知原因为何。老板娘和其他客人欲制止阿常,却无能为力。阿常举刀乱挥,见人就砍,力大无穷。来人不是被踢倒,就是遭撞翻。虽有一个人趁隙从后抱住阿常,企图制服她,结果却遭甩开,腹部还被捅了一刀。

“我受够了!”阿常大嚷大叫。“你们有完没完呀?你们都……都是一样吗?我不要!我讨厌!我忍无可忍了!”

伊园家的老太太阿常突然发飚了——在场的每个人眼中,都是这幕景象。

阿常离开蔬果店,跑到街上,依旧是乱嚷怪叫,逢人就砍,见人便杀。在那数十分钟之内,原本和平安宁的s町商店街,竟变成了血迹斑斑的人间炼狱。警方赶到时,已有十多人中刀,内有三人因伤势过重,急救无效而枉送一命。

至于此案的女主角阿常本人——。

警方大队人马把她团团围住,正要上前攻坚将她拿下时,她突然怪叫一声,用那满是鲜血的凶刀,刺入自己的胸口。据说是立即断气,当场毙命。据在场的人所言,阿常当时表情极度空虚落寞,宛如三魂全失,七魄尽散。

阿常就这样死于非命,享年五十岁。她一向生活平稳,如今这般死去,委实太不寻常。

母亲一生任劳任怨,温柔体贴,从未以暴力对待子女,如今却……究竟是为什么呀?

直到最后仍无法查出杀人动机。解剖尸体后,据说在大脑中发现了一颗拇指大的肿瘤,但又听说,阿常的“发飚”,并不能完全归咎于那颗肿瘤。

总之,长久以来,伊园家一直堪称是战后日本“安乐之家”的模范,但在此事发生后,狂涛巨浪就接踵而来,灾劫厄难也蜂拥而至。

多年老伴遽然辞世,而且死的那般凄惨,他自然是深受打击,而且心中感受非常复杂。爱妻的下场,他感慨万千,哀伤不已;但妻子死前那些行为,又令他悲愤莫名,怒气难消——这两种激情,必定已将他的心撕成两半。

他大概一直认为:自己的家人决不可能遭遇这种无妄之灾——不对,或许不是“认为”,而是“相信”。正因如此,在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血腥“事实”的时候,他才会毫无抵抗之力。

他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上班族,是个平凡的丈夫、父亲、外公。他的精神状态一向都保持正常均衡,但反过来,却也是极易扭曲崩溃的。

他每天借酒消愁,烂醉如泥之后,不管遇到谁,都会拿别人出气。离退休随只剩几年,他却已不肯去上班了了。再来就是赌博,小钢珠、麻将、自行车比赛、赛马、汽艇竞赛……无所不赌,像疯狂般下注,花钱如流水,最后甚至跑到黑道开的赌场去赌,终至身败名裂,负债累累……阿常去世后,经过一年半,民平也名登鬼录,命丧黄泉,留给家人的是一屁股债。那天,他在赌场又输了很多,归途又跑去喝酒,猛灌黄汤的结果,引起了急性酒精中毒,倒在深夜的公园里面,就这样冻死于路旁。

享年五十八岁。一家之主死得何其草率……

(……唉!)

世枝又长叹一声,然后用卫生纸把针头擦干净,再将针筒收入盒内。她双手都带着薄薄的塑胶手套。从去年秋末开始,她的手指就长了湿疹。她认为那是所谓的“主妇湿疹”,因而掉以轻心未加注意,导致症状迅速恶化,到后来连做家事都会产生剧痛,因此最近整天都带着这种手套以保护十指。

(唉……这个家的下场,会是如何呢?)

窗外天空一片晴朗,艳阳高照,附近的小阿在路边游玩嬉闹,笑声不绝于耳……

世枝再三叹气。

那些笑声……分明是在嘲笑我,是在讥笑我们一家!那艳阳烈日分明也是,就是在笑我,在笑我们全家……

药效发作了,血脉偾张,全身发热,那种“被迫害妄想”也慢慢消退。

(不行呀!不可以!)

世枝用力摇头并挺直背脊,无奈……

虽然能借着药物来提振精神,却无法根除问题。这一点,她一清二楚。

改建房子时借了很多钱,现在还有一大笔贷款尚未缴清。另外还要赔偿那些遭阿常砍伤的人,以及死者的遗属;还有,民平当初欠下的债……结果,世枝和其他家人便背负了大笔债额,就算工作一辈子也还不完。就在最艰困的时候,松夫竟然……

那是从半年前开始的。松夫原本就多愁善感,一家生计全靠他一人之后,他就受不了了……世枝将这点视为原因。无论此看法正确与否,总之,松夫从那时开始,就在外面沾花惹草,大交女友。

世枝并无明确的证据,但因松夫生性老实,不善隐瞒,所以只需稍加注意,便可发觉。他脸上仿佛就写着“我有外遇”和“我爱情妇”两句话。世枝猜想:对方八成是公司内的年轻女职员,因为每逢周六下午,就感觉松夫怪怪的……

这种事若发生在很久以前,世枝定会穷追猛打,严词逼供。一旦松夫泄口风露破绽,她就会大吵大闹,哭哭啼啼,绝不宽待,并且立刻采取必要的行动,绝不手软。然而如今的她,已经提不起那种精神,使不出那种力气了。

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,就如同取下环箍后,只要有一处倾斜,全体就会土崩瓦解一般。自从阿常发疯而死之后,伊园家的“真实情况”就是这样。

不只是松夫,和男、若菜、独生子樽夫,甚至连我也……

小阿的笑声从窗外传来。世枝一边蜷缩身子,一边以无怨的表情,注视着左臂上的注射痕迹。她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2

伊园和男下午跷课,从学校溜出来,走进那家他常去的咖啡厅。

点了“香瓜苏打”,叼着烟望向窗外。店门口的路旁,停放着一辆四百cc的紫色摩托车,看来华丽耀眼。

“我说伊园呀,你也该买一部机车自己骑啦!”

坐在对面的中岛田太郎翘着二郎腿,说话时还一直摇蔽脚踝。

从国小时就与中岛田很要好。和男心想:这家伙现在也变了,小时候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,看起来既乖巧又老实,现在居然将头发染成金色,还戴上一副吓人的全黑墨镜。外面那辆机车也是他的,去年就有了。

“这还用你说?”和男说着,故意“啧”了一声。“等我弄到钱,就……”

巴男是都立某高中二年级的学生。

他从小就不爱念书。很不幸,国中一年级时又被一位专横傲慢的导师贴上“朽木粪土”的标签,因而自暴自弃,走入歧途。幸好家人给他温暖及鼓励,总算振作起来,有心奋发向上,但就在那时候,母亲阿常却突然发疯而死,父亲民平也自甘堕落,往下沉沦……

巴男因而灰心丧志。

他原打算国中毕业后就离家工作,不再升学,但因姐姐世枝极力劝导,最后还是上了高中。不过,他的高中,使整个学区内程度最差的,就是公认的“朽木粪土学校”。即使如此,他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勉强挤进去。

入学之后马上学会抽烟。第一个暑假又学会吸食迷幻药,并成为顺手牵羊的惯犯,还加入了飙车族。又曾恐吓别校的学生,勒索财物。他自以为很新潮,其实毫无创意,只是典型的不良少年罢了。当然了,他自己并未察觉。

去年再过十六岁生日时,也和其他青少年一样,想要去考机车驾照。摆脱世枝出钱,却因家庭经济状况不佳,而被打回票。好在他平时有点积蓄,再加上打工所得,总算在今年春天拿到了驾照。接下来自然是想要拥有一部自己的摩托车,无奈……

没钱买。依然是钱的问题。

虽然找到了只需分期付款,而不必缴纳巨额头期款的机车行,但老板却说必须有监护人,即连带保证人的同意才行。可是想也知道,姐姐和姐夫是绝对不会同意的。

“你最近很惨吧?我很同情你。不过,连一辆机车都买不起,未免太好笑了吧?大人都说没钱,其实口袋里很多哩。”

“反正钱最重要。”

“要我载你也行,但老是两人共乘,未免……”

“早就知道了,何必多说?”

巴男将那已吸到尽头的烟蒂用力摁熄,然后一口唾液吐到地上,他看见店员好像很不爽的样子。

“就算你没说,我也会在暑假之前将机车弄到手。”和男大言不惭,实际上毫无把握。能够设法说服姐姐或姐夫,去签下同意书吗?还是要设法筹钱?但就算从现在起每天增加打工的时间,到放暑假为止,也无法筹到那么多钱……

(……钱,钱,钱!)(世上还是金钱最重要!)

巴男边想边点燃香烟,然后叼着烟,朝窗外那部机车望去。他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3

福田樽夫是国小三年级学生。

放学时,他老是独自从学校后门悄悄溜出来,并且特地绕远路回家,因为别的小阿比较不会走那条路。他还常常停下脚步东张西望,看看周围的情况。这一、两年来,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。

要是遇见别的小阿,一定又会被欺负羞辱。他最讨厌被人讥讽嘲笑,所以,若是到了没有老师或是其他大人的地方,他就尽量避免和同学碰面。

这天运气不佳。他放学走的那条路,途中有块空地,平常没有人会待在那里,今天却有好几名同学——而且是樽夫最讨厌的那几个——聚集在此。

樽夫一惊,立刻止步。

要转身逃走吗?还是要装成没看见的样子走过去?正在犹豫时,那几个同学中已经有人看到他了。

“嘿,是福田呢。”

樽夫垂下头并加快脚步。要是被这几个缠住,免不了又是一顿羞辱。

“喂,阿樽,等一下!”

有一个追上来了。

“叫你等一下!喂,别逃!”

书包被那人从后面揪住了,还没来得及挣脱,手臂已被另一人抓住。那人说:“过来这边!”樽夫就这样被他们拖到空地中央,并且围了起来。一共有三男一女,每人都目露凶光,脸上净是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“你想装没看见是不是?”

“又在装蒜了!”

“每天都穿同一件衣服,真丢脸呀!”

“叫做樽夫,真好笑,谁取的怪名字呀?”四人都口出恶言。樽夫不答,只是咬着下唇。

“哼!你不服气是不是?”

“福田,有屁快放呀!”

樽夫依旧不答话。他已从多次经验中得知,无论说什么都没用。

“喂,福田,你外婆是不是发疯以后跑去杀人?”

“我妈说过,不能跟这种小阿交朋友。”

“像你这样的,我们还说要跟你玩,你可真要感谢我们。”

“疯婆子的外孙,还有人对你这么好。听到没有?你外婆是……”

“你们错了!”樽夫大喝一声,他原本都低头不语,因被辱及外婆,终于忍不住了。“我阿嬷不是你们讲的那样!”

“不是疯子是什么?拿着菜刀乱杀人,杀掉好多人,没有吗?”那名男孩说着,伸手就揪住樽夫的衣领。樽夫虽然很害怕,但仍鼓起勇气瞪着对方。

“什么?你这样瞪我是什么意思?快说!”

“我……我阿嬷……”

“是神经病对不对?”

樽夫一巴掌打过去,但随即被抓住衣领掀翻在地。另一名男童一脚踢来。樽夫呻吟一声,按着腹部像虾子般弓起身子。对方开始围殴,拳打脚踢。樽夫背部虽然有书包挡着,被踢中后还是觉得很痛,遮住肚子的手臂,也痛得要命。他无力反击,只能弯着身子不住惨叫呻吟。

“疼不疼呀?福田,很疼吧?”一名男童嗤笑道。其余三人也同声大笑。

“哭吧!快哭呀!”

“可别向老师告状哦!”

“不然会更惨哦!”

“乖一点的话,我们还回来陪你玩的!”

樽夫口中皮破血流,血从嘴角流出来,他用右手去擦,然后张开眼睛望着手上的鲜血。

(……红色的血……)

他咬紧嘴唇。

(我和大家一样,都有红色的血,为什么……)

为什么就只有我要被人欺负成这样?为什么……是因为妈妈给我取了“樽夫”这个怪名字吗?或是阿嬷的关系?还是……

那四位同学正走向别处,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樽夫慢慢起身,瞪着他们的背影。

一股怒气徐徐涌上来。他以前从未气成这样。那些家伙,太可恶了——当时他心里如此想。

樽夫紧握双拳,手上血迹斑斑。他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4

伊园若菜心碎肠断,痛不欲生。

改建后的家,客厅很大,窗户也很大,又朝南,所以白天光线充足。但那明亮的光线,却反而让若菜更加痛苦。

客厅内有一台电视机。她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光,都是在那电视前面度过的。即使节目不好看,她也不关掉。她几乎整天都望着荧光幕上那些千篇一律的明星脸孔,听着他们那虚伪的笑声,然后长吁短叹……

日复一日,始终不变。

每当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甚或喇叭声时,若菜就会毛骨悚然浑身颤抖,然后将视线徐徐移往自己的下半身。

那里有一双细细的腿,膝盖以下的部分完全没有血液流通。那个部位既无感觉,也不能动。她原来的纤纤玉足已被切除,如今换上的是冰冷的义肢……

轮椅生活已超过半年。去年秋天,她放学回家时遭遇车祸,失去了双脚。

事故的详细情况,若菜自己也记不清楚。当时因撞到头部,有些记忆都丧失了。

绑来人家告诉她:当时有一只小猫被困在马路中央,进退不得。她见状便跑过去欲救小猫,不料遭车撞飞,摔至对向车道,倒地不起,不巧此时有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驶来,眼看就要辗过她,那司机慌忙转弯,但仍迟了一步。她虽逃过死劫,双脚却遭辗碎,就是这种“双重事故”。

虽保住一命,但因小腿部位遭巨轮辗过,骨成粉,肉化酱,无法治疗,只好切除。手术后,若菜在病房中恢复意识。当她得知此一残酷事实的时候,立刻陷入半疯狂状态,乱嚷乱叫,大哭大闹。泪尽之时,她的心已被凿出一名为绝望之黑洞。医生和家人再怎么安抚劝慰,也无法将此洞填补修复。

出院回家后,生活起居都少不了轮椅与义肢,如今虽已大致习惯,但胸中那黑洞始终未填满,仍跟原来一样大。

为何命如此?——若菜从小就知道世上有许多不幸的惨事,但她始终相信那些灾劫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。即使在母亲阿常和父亲民平惨死之后,她也还是坚信自己不会直接遭逢任何灾难,哪知……

究竟要怪谁?——要诅咒那只困在车阵中的小猫吗?抑或要怪自己不该突然冲出去?该怨愤那名首先撞到她的驾驶吗?还是该憎恨那个后来辗碎她双脚的卡车司机?

事到如今,追究这些也没用,但这种思绪就是镇日盘旋在她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她既无力积极奋发起来复健,也无心振作精神去求学。对于自己未来的问题,诸如此后的目标、生活的方式等,她也没有心情去思考。

每天早上起床后,就坐进轮椅,吃下姐姐世枝做的早餐,然后到那已改成残障者专用的厕所大小便,再来姐姐就帮她洗澡……此外就是整天坐在这客厅中,像这样望着电视画面长吁短叹——若菜每天都是过这样的日子。

父母过世之后,姐夫松夫可能是心情不佳,对她已不如从前那般亲切了。哥哥和男如今也已成了恶名昭彰的不良少年。外甥樽夫不知从何时开始,变得沉默寡言,闷闷不乐。姐姐世枝最近也显得无精打采,欲振乏力。

真是霉运当头,祸不单行。若菜想得到这里,长叹一声,珠泪双垂。她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!

“唯有你,始终如一,未曾改变。”若菜对着蹲在轮椅旁的褐毛猫说道。那只猫是公的,脖子上套着红色项圈。若菜一说话,它就徐徐转过头来,叫了一声很长的“喵”。

“武丸,今天你有去游泳吗?”那猫——即武丸——又“喵”了一声。若菜将这叫声解释为“还没”。

“武丸啊,你真幸福,无忧无虑,无所牵挂。”

伊园家本来有一只猫,叫小玉,已经养了很多年,但在三年多前——即此屋刚重建完成时——就死了,死因是衰老。对于小玉之死,最伤心的是阿常,但她自己过没多久也撒手人寰。就在伊园一家开始倒霉时,又有一只猫进了家门。那是住在隔壁的小说作家井坂南哲送的。他是出自一片好心,想帮世枝等人打气,所以才从朋友那边,要来一只刚诞生的小猫,送给伊园家当礼物。

世枝和樽夫都很喜悦,唯若菜心情复杂。若菜虽不讨厌猫,但更喜欢狗。小玉刚死的时候,她曾暗暗祈祷,希望下次养狗来当宠物。

因此,她灵机一动,把刚送来的小猫命名为武丸。她想:至少也要取个像狗的名字吧?至于为何要叫“武丸”而不叫小不点或小滚子,她自己也不晓得。

因若菜十分坚持,所以就决定用此名。不知是否因为叫武丸的关系,这只猫长大后,习性竟然十分古怪,跟普通的猫大异其趣。

比如说,它最喜欢泡水。看见有人在洗澡,它就跳进澡盆内泡水。到了公园里的喷水池,它也会跳进去游泳。家里的内院中有个池塘,它也常下去戏水。那池塘原本是民平说要养鲤鱼,才特地挖的,但后来那些鱼都不见了,现在成了武丸专用的游泳池。它似乎把“玩水”,当成一种舒解压力的方法。

此外,武丸的行为举止也颇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。那主要是因为从小让若菜训练的关系。每次喂食之际,他都会恪遵“坐下”或“停”之类的命令。

叫它坐下就坐下,说握手也会握手。食物放在面前时,若不说“开动”,它绝不敢先吃。若食物是摆在容器里,它更是严守规定。即使四下无人,它也绝不敢偷碰那容器!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猫?——听说此事者,定有此疑问,但事实上就是如此,任何人也无可奈何。所以说,在这方面,武丸根本不像猫,反倒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。

言归正传。此刻这只猫一站起来,一面打呵欠,一面慢条斯理踱出去。墙上的布谷鸟始终刚好在报时。

(啊,姐姐也该下来了……)

那布谷鸟的叫声好像在嘲笑人似的。若菜望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,心中数着总共有几声。

(……已经是下午五点了。)

世枝吃完午饭就外出购物,回来后便匆匆上楼,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。最近她好像每天都这样,老是在同一时间独自关在二楼房里,不知在做什么。若菜觉得很纳闷。

到了傍晚五点,世枝就会带着一副陶醉的表情下楼来。她会边听边做晚餐。最近她每天都这样,毫无例外。

“叭不——”外面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。

(啊,育也又来了。)

若菜移动轮椅,来到面向庭院的窗户旁边。

巴男及若菜有一位表哥,叫浪尾盛介。育也就是盛介与其妻妙子所生之独子,虽已达可上幼稚园的年龄,却仍不会讲话,顶多只能讲“叭不”和“是”两句。据说是智能发展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所致。

除了只能有问题之外,育也好像也有虐待狂的毛病,特别喜欢虐待动物,每次来这里玩就去欺负武丸。妙子来接他回去时,每次都要向世枝道歉。若菜目睹过好几次。

因为独生子毛病不少,这两、三年来盛介和妙子似乎也变了,脸上随时随地都罩着一层愁云惨雾。

今年年初,有人在这附近发现在一只野狗惨遭乱刀分尸,后来查出那竟是育也拿走厨房里的菜刀后,所干的好事。据说当时他们夫妻俩人立刻铁青着脸,将儿子送往精神病院去了。

“育也呀,不可以欺负武丸!”若菜开了窗,对着庭院大喊。

“喵呜!”武丸又惨叫一声。

“育也,快住手!”

“是。”育也回头朝若菜挥挥手。他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5

龙疲凤困,云散雨歇……

福田松夫拿起眼睛戴上,然后点燃香烟,身旁娇娃已倦极而眠。

俏佳人的秀发云鬓显得闪亮晶莹,那是因香汗淋漓所致。已然晒黑的皮肤,却仍滑腻如脂。身上香水甜蜜诱人……

脑海中蓦然浮现世枝那开朗闲适的笑靥。对于结发多年的妻子,松夫既有罪恶感,也有厌恶感——两种感觉同时涌上心头,令他苦不堪言。

世枝每天发牢骚,说家计拮据,入不敷出。话中充满哀怨,似乎隐含责难,仿佛在暗骂他已被外面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——对!说不定她早已发觉了。

然而松夫目前绝不肯和身边这个尤物分手。这美姑娘是公司里的职员,比松夫年轻十五岁,风骚无比,冶艳动人。松夫明白,和她之间仅是干柴烈火,各取所需,绝非真心相爱。他只不过是陷入那鲜嫩幼齿的娇躯玉体中,无法自拔了……他想到那句“色是刮骨钢刀”的名言,便将嘴唇一歪,自我解嘲一番。

床头金已尽。

对松夫而言,这是切肤之痛。

想要软玉投怀,就要付出大笔金钱。松夫已快到不惑之年,又长得其貌不扬,职位也只是公司的中级干部而已,想要留住这位幼齿情妇,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

巨额贷款尚未缴清,岳父的大笔债额也未还完。和男、若菜及樽夫今后所需的学费和养育费,金额也愈来愈大,钱再多都不够用。

说明白一点,就是已经山穷水尽,一筹莫展了。光是经济状况这一项,就足以令全家焦头烂额。

这种危机感,反而让松夫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。

他一直是个平凡庸碌的公司职员,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、好父亲。他一直压抑自己,当个循规蹈矩的善良市民,一生奉公守法,安分守己,而现在这种情况,或许可说是一种反作用力。

但是——松夫心中暗忖。

问题还是在钱。床头金已尽,何处弄钱来?

(……世枝的人寿保险……)

他忽然想到此事。

(今年春天她好像说过,投保了金额很大的寿险。)

枕边美人轻扭娇躯,微旋玉体,唇中发出一阵娇滴滴而略带鼻音的呻吟声,令松夫耳中奇痒难忍。

松夫把烟放到烟灰缸上,伸手去摸俏姑娘的秀发。手指顺着那青丝轻抚而下。片刻之前才将所有欲望释放出来的下体,此刻再度发热,变得肿胀充实。

灯已关,房中幽暗……

松夫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6

七月四日,星期五晚上。

松夫下班回到家,从公事包中拿出一个褐色广口瓶。世枝见了便问道:“咦,那是什么?”

“毒药。”松夫以开玩笑的口吻答道。“我想大开杀戒。”

“什么嘛!别逗了。”世枝像平常一样笑得花枝乱颤,然后往松夫背上捶了一拳。

“到底是什么呀?”

“就是剧毒嘛!”松夫一副不在乎的样子。他将瓶子置于桌上,开始说明。“上次不是在屋檐下的木板那边,发现很多白蚁吗?我一直很担心。刚好最近公司请了驱除白蚁的专家去除蚁,还有一些剩下的药剂留在公司。我一听说此事,就去拜托保管的人,将那些药剂拿了一些回来。”

“是除蚁药吗?”

“对。如果向除蚁业者买,听说很贵,所以我这样等于省了一大笔钱,不是吗?”

“是没错。”世枝说着,面露愁容,以戴着手套的右手轻托脸颊。

“可是这样的话,你……”

“使用方法我已问明白了。这个礼拜天我就来试一下。”

“——好,那就有劳你了。”

松夫将瓶盖转开,望着瓶内说道:“这药很毒,要小心。听说就算只是极少量,一旦入口也会立即致命。”

“真有这么厉害?”

“所以才说是剧毒呀。”松夫说着,又转头向一旁的和男及若菜道:“和男,绝不可以拿去恶作剧,知道吗?”

“真罗嗦,我又不是三岁娃儿……”和男躺在地板上,边吸烟边翻阅机车杂志。家中已无人敢叫他不可吸烟了。

“若菜也要小心,听到没?”

若菜默默颔首。他的视线一直都对准松夫手中那个药瓶,须臾不离。

“也要叫阿樽小心一点。不过为了安全起见,你最好还是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。”世枝说道。

樽夫早已上了二楼,在自己房里休息。

“好,那就——”松夫说着,环顾四周。“对了,就放在仓库里面那壁橱的最上面一格吧!放在那边,阿樽就拿不到了。”

“喂,松夫。”世枝说道,她的语气很不自然。“如果以后我死于这种毒药,那嫌疑最重的非你莫属。”

松夫顿时哑口无言,但很快就摆出微妙的笑脸,点头说道:“对极了,但你要明白,没有人会采用这种「故意将嫌疑揽到自己身上」的谋杀方式。这方面我懂得不少,你也知道,我还要写一本推理小说呢!哈哈哈!”

“彼此彼此,你也知道,我涉猎的推理小说比你只多不少,虽然最近比较少看,但是……呵呵呵!”世枝笑容满面,但依旧是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

此时武丸“喵”了一声。饲主们在心理上有何瓜葛纠纷,不是一只小猫所能洞悉的。她跳到世枝腿上,伸直懒腰,大打呵欠。

“对了……”若菜喃喃说道。她的语气就像在自言自语。“明天是妈妈的忌辰呢!”

没有人回应这句话。

7

第二天——七月五日,星期六。

原本是梅雨季,因这几天连续放晴,所以既热又闷。但这天突然变得十分凉爽,过了中午依然不热。这下子,每个家庭的用电量一定会下降许多。

樽夫已放学回家。若菜和樽夫一起吃世枝做的午餐。饭后,若菜就移动轮椅来到客厅,打开电视。世枝洗好碗盘,从厨房走出来问道:“咦,阿樽呢?”

若菜的视线仍未离开电视,只是微侧着头,以有气无力的声音说:“八成又在里面那间。”

一楼最靠内侧的房间有八个榻榻米大,原本是民平和阿常专用的,民平死后就没人使用了。目前最常在此出入的是樽夫。

樽夫平日待在此房的时间,反而比在二楼自己的房中还要多。不知是因思念过世的外公外婆,或是因此房内有一台电视,可以玩电动玩具之故。后来樽夫自己也说,当天他吃完午饭后,就立刻走进“里面那间”,关在房内独自玩电动玩具。

“你怎么不陪他一起玩呢?”世枝说道。

若菜轻摇着头,默然不语。

“以前连和男也和你们玩在一块儿,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呢?”

若菜依然摇头不语,但心中暗忖:我要怎么回答呀?

若菜和樽夫是阿姨与外甥的关系,但因年纪仅差三岁,所以平常就像姐弟一样。樽夫唤他“若菜姐姐”,称和男为“和男哥”。很久以前(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前)三人的确是常玩在一块儿,然而,如今若菜已残废,和男很少在家,樽夫则变得阴沉忧郁,几乎整天都不开口。这样要如何像以前般一起玩呢?

若菜心中所想的,世枝可能一清二楚。她凝视着垂首不语的妹妹,轻声说了一句“对不起”,然后将趴在沙发上的武丸抱在怀中,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。

“对了,若菜。”世枝在楼梯口止步道。

“——什么事?”若菜抬头道。

世枝表情诚恳,好像要说什么,但话到嘴边,又吞回去!最后她只是露出落寞的笑容,摇头说道:“——没事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要振作起来。”世枝说完,便抱着武丸上二楼去了。

此时是下午两点多。

8

改装后的机车排气声震耳欲聋,和男听了就浑身舒畅。招摇过市引得行人侧目,更令他心花怒放。他才不管那些路人脸上有什么表情,只要能引人注目,他就心满意足了……

中岛田在前座驾驶,和男坐在后座。机车发出轰大巨响,呼啸而过。只有这样做,和男才能“确认自己的存在”。其实这是庸俗无比的,只是和男本身并未察觉。

座下风火轮爆音喧天,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,在和男家门口停下来。

“你稍等一下,我去弄点钱。”和男说着就跑进家门。

来到客厅,只见若菜坐在轮椅上,如往常般望着电视发呆。

“大姐呢?”和男问道。

若菜不答,只是指指天花板,象是表示“在二楼”。

(好极了!)和男暗喜。

最近世枝都这样。下午一定会在固定的时间上楼,独自关在房内,直到傍晚五点才会下楼进厨房。此事不仅和男及松夫知道,好像连盛介与妙子都晓得那是“世枝近来每天必做的功课”。

自己一人躲在卧室内,究竟在做什么呢?和男虽有此疑问,却毫无探究的兴趣。

他迅速走进厨房。客厅的挂钟正在报时,此时是下午三点整。

他想:应该是在碗橱最下面那个抽屉里。他知道世枝老是将私房钱藏在那里面。

打开抽屉,手伸进去摸索,搜出一个褐色信封,从中抽出一张万元钞,塞进裤袋内。心想:家里虽穷,偷个这么一点点,应该不会受恶报……

外面传来震天撼地的喇叭声。那是中岛田在催他快一点。

(叫你等一等嘛!)

巴男将抽屉恢复原状,跑去开冰箱。他渴得要命,想喝杯果汁。

哪知冰箱内并无果汁之类的饮料,只有一盒一千cc装的牛奶。那是铝箔包的。

(真衰!)

巴男心中诅咒一声,但转念一想:这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?于是拿起那纸盒。因已开封过,所以直接将开口抵在嘴上,咕噜咕噜将剩余的牛奶喝了一半,随即跑出厨房。他并没有将那纸盒放回冰箱内。

9

松夫走出车站时,听见一声巨响,那是机车改装后的排气声,简直是魔音穿脑,令他头痛欲裂。他不由得驻足蹙额。

一辆摩托车从站前马路呼啸而过,上面坐了两个人。那车身是紫色的,真是庸俗又恶心。

松夫想:吵死人了,车速却比普通汽车还慢,只是要引人侧目而已,根本就不够资格叫“飙车族”,大概只能叫“噪音族”吧?

“近来的年轻人真是……”

他忽然发觉自己又犯了这毛病,立即改口道:“唉,我怎么又这么说呢?”最近他老是不知不觉说出“近来的年轻人如何如何”这类的话。

(难道说,我已老了?)

那还用说吗?

夫妻结缡已经多年,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。就算嘴巴直说自己还很年轻,但现实生活的各层面,也会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不再年少了。

(这几年,世枝的鱼尾纹好像明显多了。)

松夫长叹一声。

比他小十五岁的情妇那张吹弹可破的粉脸,蓦然出现在脑海中,把世枝的脸庞挤到角落去了。

这两、三个月,每逢周六下午,就和那俏佳人幽会。今天本来也早已约好要共度美好时光,谁知昨天她突然打电话来说有要事,约会取消。松夫心想:一定是要去和年轻小白脸幽会,所以才……他虽感嫉妒,却也无可奈何。

走到站前马路时,他看看手表——下午三点十五分,实在不想就这样回家。

他决定去玩小钢珠。马路对面有一家新开的柏青哥店,他打算进去玩玩。

他站在行人穿越道旁边等绿灯时,猛然想起一事……

昨晚带回家那瓶药,已放到仓库的壁橱上面。那褐色的广口瓶……

(……啊,对了……)

他继续回忆。

(那里还有一个瓶子,瓶上画了一个骷髅头,里面到底是什么呢?)

仓库近邻厨房,占地宽广,内中堆满杂物,如厚毛毯、火炉、坏掉的家具和电器、做木工用的工具、园艺用具、画轴、匾额、旧玩具、旧书等等。不需要的物品,趁房屋改建之际丢掉就好了,但民平和阿常却坚决反对,于是只好将放在旧仓库的所有物品,原封不动搬至新仓库堆放,所以里面有很多不知内装何物的纸箱。

墙角有个破旧的壁橱,里面也堆满了杂物,连松夫也不知那些东西是什么(大部分都破破烂烂的,只能视为杂物)。

昨晚他在那柜子中段部分的角落,发现了奇怪的东西。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小瓶,上面画了一个很大的骷髅头,愈看愈可疑。

他拿起来仔细瞧。从瓶子的形状看来,里面放的应该是药品,但上面却无标签或说明书,不知内为何药。摇一摇,有声音,里面好像有粉末状的东西。

正忍不住要打开瓶盖观看时,世枝在外面大喊:“松夫,洗澡水好了,快来洗呀!”于是他只好把瓶子放回原处,走回仓库。

那怪瓶子中究为何物?

他想:岳父生前在一家中型的制药公司上班,那或许是很久以前从公司带回来的某种药物。也许那是……

绿灯亮了,路人蜂拥而上。松夫中断沉思,踏上行人穿越道。

10

砰咚!若菜听到一声怪声。

从二楼传来的吗?——没错,是二楼。从客厅正上方那个房间传来……

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。若菜依旧呆坐在电视机前面,茫然望着那些不知所云的画面,内心愁苦,愈想愈悲,愈悲愈想。

卡隆!砰咚……怪声又起,仍是从二楼传来的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若菜昂首看看天花板,又望望通往二楼的楼梯,心想:这客厅正上方的房间是……是松夫和世枝的卧房,以及那间六席大的日式房间,那里面有西式衣橱,也有日式衣柜。

怪声仍然在响,断断续续的。

世枝在打扫房间吗?或是在找东西?还是——若菜陡然生出奇怪的感觉。

正在狐疑时,那怪声戛然而止……

……下午四点五十分刚过,庭院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“叭不!”

育也又来玩了。

若菜仍然望着天花板,眼神呆滞,目光黯淡。内心依旧哀怨惆怅。此时她听见武丸“瞄”了一声。

转头一看,武丸正从厨房那边慢慢走过来,一身褐毛湿漉漉的。

“武丸,你又去游泳了呀?”若菜说道。

武丸像在回答似的,当场就翻身仰卧,四脚朝天,露出腹部。地板上全是水。若菜想:一定又是去池塘戏水,然后从厨房那边猫咪专用的小门钻进来的……

“叭不!”育也的声音又从外面传过来。

11

下午五点四十分。

松夫在自家门前偶遇浪尾妙子。算起来,妙子应该叫他表姐夫。

“啊,表姐夫,你刚回来呀?”

“咦,噢,是啊——你找世枝吗?”松夫问道。

妙子面犯愁云道:“我担心育也又跑来这里捣蛋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一转眼就不见了,不知是不是跑来这儿……”

“所以你在担心——来,请进。”

松夫当先推门而入。

大门并未上锁。平常在天黑之前,门窗都是不上锁的。以前伊园家就一直是这样,房屋改建之后亦然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松夫喊道。

须臾,若菜坐着轮椅从里面出来。

“姐夫!”若菜一见松夫,立刻以悲怆的表情叫道。“我好怕!懊怕呀……”

“怎么啦?”

“不得了,二楼……”

“二楼?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松夫问道。

若菜正要回答时,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。

“咦?”松夫转头望向大门。“是妙子吗?……怎么啦?”

不知妙子有没有听见这句话。尖叫声仍不绝于耳,是从庭院传来的。她可能是进了大门后,就直接绕到庭院找育也了。

“若菜,你等一下。”松夫说完就往外冲,绕到屋子左边,奔向庭院。

“育也……”是妙子的声音。

“是……”是育也那天真稚嫩的声音。

“妙子,怎么回事呀?”松夫跑到妙子身边问道。

妙子脸色惨白,嘴唇不住颤抖,转头向松夫道:“表姐夫,唉,怎么办?育也他……他竟然做出这种……这种……”

育也就站在她旁边,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。妙子泪光浮动,盈盈欲泣,以免伸左手拭泪,一面伸右手指着儿子的脚边。

“是。”育也向着松夫微笑道。

松夫这时才看见,育也的双手和衣服都已染成血红色,还有……

武丸就在育也脚边,脑袋已被敲烂,动也不动,已成了一具鲜血淋漓的猫尸。

12

“姐夫!”若菜在客厅窗户那边大叫。

“姐夫,快来呀!”

松夫急忙跑回去,来到玄关正要进门时,和男恰懊回来。

“啊,和男。”松夫一惊说道,因为和男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。

“你、你怎么了?”

巴男衣裤皆破,浑身脏污,下巴、手臂以及从衣裤破洞中露出来的皮肤——全都已皮开肉绽,血迹斑斑。

“和男,你的伤……”

“这点伤不碍事。”和男撅嘴道。“只是车子倒下去时擦伤而已。”

“姐夫呀!”屋内又飘来若菜的呼唤声。

松夫向右转,奔向走廊,再跑进客厅。

“若菜,对不起。”松夫气喘吁吁说道。

“到底什么事?”

“你看那边!那个!”若菜说着,伸出食指,指向斜上方。那边是墙角——两面墙壁和天花板连接处。

松夫转头一看,登时倒吸一口气,全身僵住。“那是……”

“是血呀!不是吗?”

“……”

天花板一隅已染成一片深褐色,血红色粘液正沿着白色壁纸滴下来,壁纸上有如被划了一条红线。

“姐夫,那是不是血?”若菜一问再问。

松夫望着天花板,哑口无言。

“我好害怕呀!”若菜以颤抖的声音说。

“我早就看见了,心想那一定是鲜血……可是不晓得该怎么办,只能盼望有人早点来……”

“世枝呢?”松夫问道。“她在哪儿?”

“姐夫,你怎么还问这个?”若菜扭动轮椅上的身体,说道。

“她一直都在二楼呀!可是我在下面一直叫,她都没有回答,所以我才说好害怕……

13

不久,和男也来到客厅。松夫向他说了一下事情经过,又把庭院中的妙子叫进来,吩咐若菜和育也在客厅静候,然後三个人相偕直奔二楼。

伊园家的二楼有三间房,分别是松夫和笹枝的卧房、樽夫的卧房、六席大的日式房间——位於客厅正上方者有两间,即卧房和日式房间。从渗出血红色液体的位置看来,“出事”地点可能是在那日式房里。

“笹枝!”

一马当先的松夫一面呼唤妻子,一面拉开日式房的纸门(原本关得密不透风)。就在此时——

“啊,笹……”松夫当场怔住。和男及妙子往内一看,同时“哇”了一声。

“妙、妙子!”松夫命令道。“赶快去报警,顺、顺便叫救护车,快!”

“——好。”妙子跌跌撞撞跑下楼去了。

松夫深吸一口气,调整一下心情,然後踏进门内。
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