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人各怀心思，一时相对无言。

梅竹月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，自顾自说道：“先前梁思鸢多次提到梁端，却又不肯正面说出他们之间的恩怨，我现在要去找梁端，建议你们不要跟着。”

段三仇忙点头，他才不想去撞地煞的霉头！

宋演不动声色忍过心口的怪异感觉，略略一忖：“不能回去问梁思鸢吗，梁端有问题？”

梅竹月摇头：“我总觉得他拿血肉祭魂的那番说辞不太对劲，既然青天都没有了，他在问什么青天？”

冥冥青天，指我剑行……

宋演想起他那副尊容，血赤糊拉流了一山头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。

“我们去了也是拖后腿，不如我们去见见梁思鸢，仙长之前说保全心智就能走上明月桥，那想必也能躲开梁思鸢的攻击了？”

“当然不是，”梅竹月淡淡扫了段三仇一眼，“她要动手还是建议还手的，不过有‘狩魂刀’在，天克她一介‘怨魂’，吃不了什么亏。”

段三仇猛地抬头，眯起眼盯着梅竹月，手中狩魂刀纵然缠着刀身，一股令人胆寒的妖异气息还是萦绕了开来，他嗓音低沉，缓缓道：“阁下好眼力，恕在下眼拙，竟看低了仙长。”

周围剑拔弩张的杀气太盛，宋演看着眼前气质大变的段三仇，结结实实吃了一惊，来玉清山的时候叫他洗把脸都怕露出尾巴，原以为这老叫花子吹牛，没想到他还真有可能“美名遍瀛洲”！

梅竹月眉眼一弯，柔柔一笑，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：“别这么大反应，只是认识这把刀而已，我对你毫无敌意，相反还比较喜欢起哄看热闹，否则你以为从杜仲手里偷东西那么简单？”

什么跟什么？宋演差点给他跪了，感情段老爷牛皮吹三丈高都没瞅见这位的衣角，别说赵素庭，那什么天枢剑在他老人家眼里都是个可以戏耍的玩意儿！

不过仙使帮着不认识的人偷仙人的东西，这是什么见鬼的爱好？

这都不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问题了！不过……他突然想起梅竹月说到“朔望台上，没有瀛洲人”时那奇怪的语气，给别人听了还以为他和瀛洲有什么深仇大恨呢。

段三仇僵着没作声，宋演猜测他那黑泥糊的脸上应该红白交错好不精彩。

只听他咬牙切齿道：“如此，那段某还要多谢仙人了？”

“不用，”梅竹月气死人不偿命地伸手虚虚推脱了一把，单方面没听出这话的阴阳怪气。

“顺手庇护着点这小子就行，”他转头看着宋演，笑靥如花，“我很喜欢他。”

段三仇：“……”

宋演：“……”谢谢您二舅爷。

出尘的素袍很快翩然远去了，徒留一个“他很喜欢”的凡人，和一个刚被他言语戏耍过的鼓气河豚——该河豚还拿刀，不是很好惹。

这叫什么事？

宋演忽然觉得这人跟别人玩不到一块儿是真的，爱好起哄架秧子、唯恐天下不乱也是真的。

段三仇身上有秘密他早就知道，只是到底有分寸感，不去刨根究底，萍水相逢，充其量也就算个同行者，一个瞎一个哑走完一段就行了，谁还不是凑合过？

偏偏这朔望台的神经病这个节骨眼上戳破，三言两语让段三仇伸出了身上的刺，然后拍屁股一走了之，跟上眼药似的把他还给分化出来了！

本少爷天生丽质，人见人爱，还“他喜欢”，谁稀罕！

本来以为是个“仙人披夜而来，救人于生死关头”的玛丽苏故事，没想到招了个彻头彻尾的神经！

“仙气飘飘”的滤镜碎了个彻底，宋演有心想捡块石头冲那背影后脑门来一下，奈何人家脚程快，眨眼就没影了。

“段兄……”

段三仇摆摆手，神色木然，像是全然没有被影响到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：“进村吧。”

“朔望台，呵呵，若说我对仙山哪里还有点善意和期待，他青崖山算一个，只是这梅竹月邪性，以后最好少打交道。”

宋演一愣，不由打量了这人一番，从前没多在意，细细想来，这人应该年纪也挺大了，平时掩在皮下的尽是些插科打诨，然而骨里却像是有根名叫沧桑的尺，对万事万物都有丈量。

“小子，我突然发现你说的一句话有点对，”段三仇突然嗤笑了一声，“对着陌生人倾诉是有点松快。”

宋演打了个哈哈：“哎，你愿意说我也不敢听啊，万一你那什么仙人阴私吓到我了怎么办？”

段三仇不去理会他，仍是自顾自说道：“多的我还不告诉你呢，知道我为什么叫段三仇吗？”

“有三个仇家？啧，我就说你一路藏头露尾，哪能那么轻易就把名字告诉别人，感情是假的。”

“哪有什么藏头露尾，真名……不敢言说罢了，怕惊扰予我名姓的、死不瞑目的人。”他缓缓踱着步，目光像是穿透虚空，落到了记忆中的什么人身上。

“三个仇家……怎么会呢，太少了，整个瀛洲，十大仙门，遍布我的仇家，而我非要偷渡去那里，就是为了寻仇。”

宋演心下一惊，忍不住带上了点敬意：“那你，您有把握寻仇吗？我看您……”好像也没有很能打，至少没有梅竹月能打，他暗自腹诽。

段三仇似乎是笑了，嘴唇不伦不类地扯着，在颊边凹出了两条生硬的纹路，面具戴久了，他好像忘了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