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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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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所内原本住着三个人,阿孟、阿姜和若蝉。

揽月是郑知意的家生婢女,入宫后便升为二等奉衣宫女,夜里服侍郑知意睡在殿中,不用睡在这里。

靠门的地板上添置了一席铺位,是给群青的。群青摸黑掀开被子,摸到一手湿漉漉的寒凉。

群青将灯点起,看清楚被褥上浸湿的是隔夜的茶水。这三个人似乎都睡熟了,谁也没吱声。

群青年少时的宫闱之路走得太顺,进掖庭后,又遇到章娘子那样正直的人。宫女们抱团欺生的手段,群青早有耳闻,但落在自己头上还是第一次。

群青见她们睡得这么好,将湿被子推在一旁,一把拽过身旁人的被角,抢了她的被子。睡在她旁边的是若蝉,若蝉闭着眼,睫毛不住地颤。

她装睡,被子被掀起来,依然恐惧得不敢动弹。群青忽然留意到她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,绳上挂着桃木符牌。

这是个女冠。也就是民间说的道姑。

大宸到底有多缺人,连十五岁的女冠都凑来做宫女?这在楚国,是一件荒唐的事。

群青顿了顿,又把被子给若蝉盖了回去,取了一件外裳勉强盖着。

黑暗中,若蝉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群青一怔,她的手被若蝉的手带着移动,一点点地摸到了插在自己褥上的一根细长的缝衣针!

若蝉的手缩回去。

群青则将针取下来。假如若蝉不提醒她,只要一翻身,它就会划破她的皮肤。那凉意和寒凉的夜色一样,从指尖漫到了心头。

细长、冰凉的针被拿在她指间把玩。她并不怕这尖尖的玩意儿,儿时阿娘总逼着她刺绣,她已与它作伴多年。

她很多日没练过武,不知是否已经失去准头。这样想着,群青看着手上的针,蓄了几分力气,将手中的针朝着黑暗掷出去。

摆在架上的茶壶“砰”的一声炸开。

碎片带着冷水淋漓而下,浇了阿孟一身,她尖叫着坐起来,拍打着身上,失色地看向阿姜,又看向窗外:“你怎么不关窗,风把茶壶吹下来,摔碎了!”

阿姜道:“是我没关还是你没关?”

“肯定是你忘了关,哎呦,怎么这么倒霉……”

两人又气又怕,连忙捡拾碎片,衣裳被褥湿透,觉是睡不安稳了。她们心中有鬼,又觉得邪门,可越过若蝉,群青规规矩矩地躺着,她离得那么远,身上裹着薄薄的外裳,裹成了一个蚕蛹。

“真是的……”阿孟埋怨,“我的眼皮跳个不停。”

复国和公主两块心头大石卸下来,群青睡得格外地沉,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睡得这么香甜。

郑良娣宫里的饭也好吃:李玹虽不喜这位良娣,但在饮食上却从未亏待她,熟米、鱼肉、羊肉、新鲜的竹笋每日都有。那刘司膳的手艺果然如传言当中一般出众,能将这些食材变着花样地烹饪。

阿孟与阿姜鄙夷的眼神没阻碍群青好起来的食欲:“果然是掖庭来的,没吃过饱饭似的。”

拌均匀饭,让颗颗晶莹的米饭饱吸浓香的烧鱼汤汁,群青又吃了一大口。

是啊,她怎么没发现饭这么好吃。

镜中的小娘子消瘦的两颊一日日丰盈起来,添上粉扑扑的颜色,愈发显得翘起的双眼灵动有神。个头长高几寸,头发更加浓密,苦夏头晕、持针手抖的毛病也全都没了。绣针飞掷出去,能将封紧的窗带开条缝,把阿孟半夜冻醒。

经历过缠绵伤病的人,才会懂得,拥有健康的体魄,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。

到了第十日,陆华亭没有找来,也没有其他人找来,群青想,苏润那一关大概平安渡过。她的生存又少了一环阻碍。

晚上,群青拆开了芳歇的信。

若没记错,信是一年多前她执意入宫做细作,芳歇气鼓鼓地塞进她包袱里的。上一世,她拆都没拆,因为有太多的牵绊,会让她难于赴死。

但是这一世,她决定看看。

她抖开信纸,满信的注意事项,芳歇道:“阿姐,你的命是我和师父一起救回来的,你欠我们一条命,你不能自行处置。”

第二页他道:“阿姐,师父已南下寻你阿娘的踪迹,我守药堂等你。等你出宫,药房便是你的家,我们和当年一样采药、出诊、治病救人,好不好?”

群青猛地折起信,阿孟在她身后窥探,被她发现,嗤一声:“什么好东西这般遮遮掩掩的?”

“家信罢了。”群青将包袱理好,放在床尾,“这么好奇,是家里没人给你写家信吗?”

此话戳到阿孟痛脚,她恨恨看了她一眼,摔摔打打地走开了。

不知是不是芳歇信中提到了阿娘,当晚,群青难得梦见了阿娘。

梦里她还在家中,朱英把煮过的丝线理顺,缠绕成一枚一枚的线团。群青竖着双手帮阿娘撑着丝线,阿娘问她:你阿爷打猎带回来的羊腿,是想火炙还是清炖?

晃动的烛焰和过水羊肉的香气化成雾气,倏忽破碎,变作了惊惶的气氛,那是国破之前。阿娘一声不吭,踪迹全无。

阿爷用力捶着桌案:“我早劝过她!拦得住吗?这么乱的时节,我们全家人应该待在一起才是,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你们。”

当时正是凌云翼与怀远节度使李沣救驾后的第十日,长安上下,欢庆着北戎退兵,楚国皇帝和昌平长公主总算可以在忠臣的拥护下平安返朝,任谁也没想到会有新的变数。

打退了北戎,李家与公主驸马凌云翼的真面目才显露出来,他们在路上囚禁了皇帝与长公主。

凌云翼还狠心抓来了他与长公主十一岁的幼子凌云诺,将他立为代王,显而易见是要他做一个傀儡,以便两家把持朝政。

时玉鸣急道:“会不会是昌平公主给阿娘发信了?阿娘毕竟是她的奉衣宫女,感情深厚,如今昌平公主有难,阿娘定然去相救,说不定,她已在昌平公主身边了。”

“她去有什么用?”阿爷哽咽道,“你们不知,长公主已经殡天了,连代王一起殡天了!”

时玉鸣和群青全都呆愣在原地。

昌平公主杨仪,是一个极度刚烈的女人。

楚国皇帝沉湎修道,她刚烈,以长公主之身撑起了朝政;又刚烈到无法接受驸马的背叛,不能接受自己的幼子成为旁人手中的傀儡,竟寻着空隙狠心放火,将代王烧死在柴房内,随后自己跃进了滚滚江水中。

假如传言是真,昌平公主死了,还把李家人手中的底牌弄没了,朱英如果是去帮她,肯定也已凶多吉少。

时玉鸣与群青都是少年人,何曾经历过兵变,时玉鸣的剑掉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
群青坐在没有阿娘的绣房里,绣房空空荡荡。她看见案上还放着阿娘绣到一半的兔捧蟠桃发带,是给她过十六岁生辰用的,眼泪便蓄满眼眶。

她无法相信她已经失去了阿娘,更无法接受,阿娘竟然一句话都没有给他们留。

在时玉鸣的啜泣悲声中,群青不信邪地在绣房内翻找。这个绣房平日里只有朱英和她使用,她们母女常在里面说悄悄话,阿爷和时玉鸣都不知道。

群青几乎将房内翻了个遍,还真的找到了羊头香囊,以及香囊之内,朱英留给她的东西。

是“相思引”的毒丸。毒丸被蛇鳞胶包裹着,又用水密封在琉璃瓶内,看上去如两只金灿灿的猫眼,不详地依偎在一起。

还有张揉成细条的纸笺,上面是朱英潦草的笔迹:“六娘,我意已绝,不必来寻。护身之药赠你,胶皮溶于金,至毒之毒,无药可解。寒香丸可镇压,黄香草、迷迭香可缓解。出水即有毒散逸,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取出动用。”

下面,便是她对陆华亭说的那一长串中毒之症了。

……

半梦半醒,群青忽然感觉到腿下有异动。

她的腿下压着包袱,包袱内便藏着这个“至毒至毒”,别说弄破蛇鳞胶皮,就是从水里启封的瞬间,都很危险。

是以群青身体紧绷,瞬间清醒,弹坐起来,吓得得围在她身边的三个人跌坐在地,半开的包袱落在地上,细烛照着三张惊慌的面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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