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炖了鹅,另外还有两个下酒菜,然而左等右等,屋里烛光明了又暗,灯芯剪了几次都不见宋巡检回府。
岳夫人往门口张望了几回,嘀咕着“别是一把年纪去哪鬼混了”,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担忧。
宋演上前,安抚似的推着母亲的肩进屋:“哎哟娘诶,我爹哪敢啊,外头有风,可别着凉了。”
岳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又道:“要不使几个人去迎迎吧,再有什么着急的事,也不该不来个信儿。”
“哎,”宋演应了一声,转身去拿了件大氅,“我去看看。”
“小心着点儿,别走小路,省得和你爹错过了。”
“知道——”
宋巡检上值的地方在十里外的泽源县,出了连山镇北门,邻着官道上一路尽是些稀稀拉拉的村落,点灯费油,天光暗下去之后基本也就不见人烟了。
宋演策马在官道上疾行,天上不见星月,地上伸手不见五指,目力稍好一点的,勉强可分辨出路的轮廓,朦朦胧胧的,两三丈之外不论什么都尽数归于黑暗。
“吁——”宋演一勒缰绳,马儿便乖顺地停了下来,在原地踏着小碎步。
宋演皱了皱眉,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,前路越发看不清了,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也销声匿迹,一丝风也没有,冷意却更甚,周遭渗着诡异的安静。
伸手在马脖子上轻拍了几下,他把原本要拿给宋巡检的大氅披在身上,从衣襟里摸出个火折子,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声音。
像是风声,呜呜咽咽,如泣如诉。
丝丝缕缕萦绕在耳朵边上似的,宋演头皮有些发麻,老马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。
正打算打开手上的火折子,前方不远处却突然有了一线光亮。
那光是燃到最旺的炭火色,像墨痕一样延展开,穿花飞叶,几息间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,腕粗的光痕交错缠绕,疏密分明,越有两人高,远远望去,几乎像是开在黑暗里的一朵妖异的花,是天地一色中唯一的景。
光下有个模糊的人影,他穿着看不清颜色的长袍,面容也看不真切,只有身形修长如竹,像是察觉到有人靠近,这才不慌不忙地侧过身来。
“哪里来的小子,这样胆大?”
那声音带着笑,如淙淙清泉。
宋演心神一震,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,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,老马嘶鸣一声,硬生生改换了方向,马蹄下几块石子应声下落,山壁上荡出了回音——他不知什么时候偏离了官道,远离了人声,一路走上了一处断崖,再晚一分,就该连人带马滚下去喂狼了。
这是怎么一回事?!
宋演冷汗津津,心跳如擂鼓,他这才发现,天穹星子错落,渐盈的月半掩在云层之后,远处树影起伏,根本就没有之前那么黑!他是从什么时候逐渐被迷了心智呢?
那人隔着老远,有些讶异地嘀咕道:“原来是魇着了……咦,奇怪,全无根骨,居然会被葸瘴所迷。”
喜什么?宋演还没从后怕中恢复过来,囫囵听了个大概,杂七杂八乱想一通,他说谁全无根骨,不能是我吧?我机缘巧合穿来,不应该是骨骼惊奇,什么仙门抢着招我么?
“将要起雾了,快些回家去吧,往后少走夜路。”
那人影不见了,宋演这才发现那朵光怪陆离的花静静落在断崖对面,看这距离,应该还要比自己感觉的大上许多,光花随着那人的消失逐渐黯淡了下去。
雾?
这天眼看着放晴,一眼能望过两个山头,哪里像是有雾的样子?难道是他说的那什么“喜帐”?
“姥姥的,见鬼了吧!驾!”宋演咬紧牙关,狠狠一夹马腹,老马撒开蹄子朝大路方向狂奔。
当鬼的时候毫无存在感,走夜路撞鬼就轮到他这么个积极向上的三好青年了?有没有天理!
许是老天对这三好青年“撞鬼”十分过意不去,之后“寻爹”的事竟然一路顺遂,马刚回到官道不久,就看见了亲爹一行几人,宋演远远招呼了一声,取下身上的大氅,屁颠颠地送了过去。
“这么晚了,你出来做什么?”
宋巡检年过不惑,蓄着短须,身形高大,看起来不太像个文人,然而他一张嘴出声,便连着那有些草莽的形象都君子端方了起来。
“娘担心你,怕你出去鬼混,”宋演冲老爹眨眨眼,宋巡检无奈地笑了笑,“那快些走吧,你娘今日怎么样?”
“好着呢,就入夜咳了几声,张大娘还送了一坛蜂蜜来。”宋演搭着话,漫不经心地想,从他来这个世界起,岳夫人身体就一直不太好,有时候会莫名其妙晕过去,不过那些郎中左瞧右看,也只能诊出个体虚来,这么多年过去,几乎是把药当水喝,好在除此以外再没什么问题。